本文选自4月22日演讲稿。7月3号我和齐林再次启程前往肯尼亚内罗毕,继续原来纪实影像的拍摄,希望大家多提建议!多谢!
从去年开始,我和摄影师齐林一拍即合,开始了非洲纪实影像的项目,我们的团队名叫杜齐眼,起这个名字,希望大家能通过我们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。
继去年的尼罗河肖像之后,这是我们做的第二期项目。这帮流浪的孩子大约有12个人,他们以马路旁边的草坪作为睡觉的基地,白天主要活动在一个垃圾场附近。我零零散散的跟了他们有大约一个月时间,开始的时候,他们会跟我撒谎,后来,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,他们抢着要告诉我自己的故事。也许,作为一个记录者,我们能做的,只是把他们的故事讲出来。
因为这些孩子是未成年,需要保护他们身份和隐私,其中有些孩子遭遇过家暴、街头暴力甚至遭受过强奸,他们有些孩子还有吸毒的经历,甚至有些孩子有HIV,为了保护孩子的隐私,所以下面孩子的名字我就用了假名。
没人能说出目前肯尼亚有多少流浪儿童,2015年有国际儿童公益组织说,肯尼亚街头有20-35万的流浪儿童。其实在十年前,肯尼亚流浪儿童就已经有媒体报道,当时的数字比这还多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情况依然没有得到改观,那么,这些流浪儿童是怎么在街头生存的呢?
生存与挑战
这是Briant,今年13岁,父亲去世后,他妈妈带他来到了内罗毕,后来,他妈妈回到了老家,他一直在kibera等着妈妈回来。
对Briant来说,生存下来非常很艰难的,他的主要食物来源是垃圾堆。
Briant会从饭店和市场的垃圾箱找食物吃,他还会从垃圾堆捡到一些塑料瓶,积攒的多了以后卖掉换钱。
依靠垃圾堆,Brian有时候做一些垃圾清扫的工作,赚一些小钱。有时候Brian还会接一些奇怪的工作,比如帮人从垃圾堆找钥匙,帮人送东西等。
有钱的时候,他会去饭店吃一顿最便宜的饭,大概30-50先令,折合人民币2块钱左右。
Briant的衣服和玩具也是来自于垃圾堆,他每天都会路过一个市场,经常会从市场上捡到一些衣服。有时候,市场上的人也会送一些旧衣服给他,虽然是流浪街头,但他还是会有两三件换洗衣服,他的衣服平时就扔在一个废旧房屋的屋顶,有些孩子没有衣服穿的时候,Briant会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们。
街头乞讨是Briant的主要生活来源。运气好的时候,他甚至可以要到一千先令,折合人民币一百多块,但这种机会不多,平时他一般能要到十先令,更多的时候是空手而归。拿到钱后,他会委托经常去吃饭的饭馆老板帮他把钱存下来,因为这些钱如果被大孩子发现,他会被暴打一顿,然后钱被直接抢走,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钱放在饭馆老板那里,因为他账本经常显示负数。在乞讨方面,他有自己的准则,要钱并不会太多纠缠,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吃的。
白天的大部分时间,Briant都在一个大的垃圾场附近玩耍,他会躺在垃圾堆附近睡觉,垃圾场附近有个操场,有时候会在操场和其他的孩子打闹玩耍。
傍晚的时候,他和其他孩子会在回去的路上找一些纸壳,睡觉的时候用来铺在身下。
虽然Briant自己经常吃不上饭,但他养了几只狗,他会从垃圾堆找一些食物喂狗,但这些狗跟他一样会受欺负。我们拍摄的那几天,他的一条狗被大孩子打死,他和其他孩子们把狗给火葬了,另外一条小狗的尾巴被人生生拽断了,每天摇着露出血色的一截小尾巴。
晚上的时候,他和其他孩子会直接睡在草地上,因为太冷,他们晚上都会点燃垃圾堆生火,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觉,有时候他也会搂着他的狗一起睡。不过草丛有各种小虫子,加上狗的身上有蜱虫,他的身上有各种被虫子咬的疤痕。
Briant睡觉的草地附近就是一个酒吧,他晚上会跟喝酒的那些人要到一些咖啡,香烟和酒精,这些东西可以帮他驱寒。Briant会吸食一切他能够得到的烟草和毒品,来麻痹他的神经,不过,Briant告诉我,驱寒效果最有效的,其实是胶水。
胶水被世界上许多流浪儿童使用,我们很多新闻上都能看到它的影子。他们吸食的胶水是一种当地人用来补鞋的工业胶水,Briant说,吸胶水可以让他们忘记饥饿,在垃圾堆找到的食物,有些味道会非常难闻,吸了胶水之后,再恶心的食物他也可以吃下去了;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冷,吸了胶水之后,胶水可以麻痹他的神经,让他忘记寒冷。其实,胶水最重要的作用是弥补他心灵的创伤。
因为一旦他吸食了胶水,流落街头之后,他就不会被当地人当做一个正常人看,当地人称这些流浪的孩子为行走的僵尸。Briant告诉我,保安,小贩,警察,公交司机等,他们看到这些吸胶水的孩子都会过来打骂,称呼他为小偷,保安不允许他在门前停留。大孩子也会虐待和打骂他,他还被经常栽赃诬陷,心里会非常痛苦,当吸食胶水后,他就不会感受到这种痛苦,挨打,被骂,被凌辱带来的伤痛就会暂时消失。
但吸食这些胶水并不是很享受的一件事,很多孩子第一次吸胶水的时候都会恶心头晕呕吐,Briant第一次吸胶水的时候直接就晕倒了。他的同伴告诉他,如果要在街头生活的话,必须要适应胶水,吸了几次之后他也渐渐适应了。
胶水几天后就会干掉,他会去找地方再买胶水。胶水的价格随行情变化,有时候会高有时候低,卖胶水的人其实也都来自于贫民窟。Briant会在olimpic地区一个妇女那里买胶水,她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,没有工作,需要靠卖给胶水的钱来养活自己的家庭,后来媒体曝光了她,她失去了生活来源。现在Briant会在贫民窟的修鞋铺买胶水,这些地方不敢明目张胆的卖胶水给他,所以,他和其他孩子会偷偷在晚上走上几公里去买胶水。
这个群体里90%的孩子都会吸胶水,胶水会上瘾,而且上瘾之后就很难戒掉。Briant只有在很饿或者很冷的时候才会吸胶水。在我拍摄的那段时间,孩子们每天都有饭吃,他每天吸食胶水的频率降低,有些孩子都不再吸胶水,所以,只有在物质生活有了保证之后,胶水上瘾才有可能被戒掉。
Briant住的地方有大孩子的保护,当然这些保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,这些大孩子靠小孩子们养活,小孩子要到了钱或者有了好东西都会被大孩子给抢走,有时候大孩子还会向他们出售大麻和其他毒品。
孩子们每天都是群体活动,因为即使是白天,落单是很危险的。有天中午,Brian一个人在集市附近的草丛离睡觉,结果被一个大孩子给绑住手脚后鸡奸。这个事情发生后,他叫上了自己的这帮朋友,又叫上了一些大孩子,找到了鸡奸他的那个人,把他给打了一顿,直到那个人向他道了歉,这事就结束了。
Briant经历这件事后,其他的孩子们有时候也会笑他,他好像受到了心灵的伤害,但他在给我们讲这个事情的时候,眉色飞舞,感觉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,他好像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心灵阴影。
有时候,在街头生活,即使再艰难,你也要乐观的活下去。
生活在街头不是那么顺利的,内罗毕的雨季几乎天天下雨,下雨的时候,他们就只能站着睡觉。但他们不仅要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,也要应付一些人为的困难。
警察有时候也会拿他们取乐,Briant告诉我,有天晚上,他和其他孩子们正在睡觉,警察朝他们扔了几个催泪瓦斯,并把他们带到了警察局,关进了拘留所,不给他们吃喝,他们想要吃东西的话,需要拿钱买才行。后来警察看他们实在没什么油水,才把他们放了。
Braint说,他们属于城市的垃圾,随时存在着被清理的危险,所以Briant看到政府或者警察的车的时候,都会逃跑甚至躲起来。
城市的清理行动往往和一些领导人的造访有关。2015年,奥巴马访问肯尼亚的时候,内罗毕掀起了一场清理行动,他们不希望奥巴马看到内罗毕的街头有流浪儿童,到处抓捕这些流浪儿童。Brian离开了自己的base,四处躲藏。最后,他们中的一部分被抓到,关到了儿童康复中心,后来内罗毕仅有的5个康复中心实在装不下这么多人,他们开始遣送这帮流浪儿童,他们会询问这帮孩子来自于哪里,然后派士兵用卡车把他们押送到他们的家乡。
Briant的家乡是卡卡梅加,那是一个距离内罗毕大概有四百公里的地方,他母亲是卡卡梅加人,但他父亲在基苏木,他说出了卡卡梅加这个地名之后,就被士兵用卡车从内罗毕带到了卡卡梅加,他和一帮孩子被扔在街头。他对卡卡梅加没有任何记忆,因为他从小生活在基贝拉。不过,一个月后,他又出现在了内罗毕街头,他们的base,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艰辛,通过攀爬大卡车来到的内罗毕。
被关进康复中心的其他孩子也没有那么幸运,他们很多人被关在一个大的房间里,不让出去,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,有时候还没有食物,这些孩子被关了2周,奥巴马离开肯尼亚后,他们才被放了出来。
就在Briant白天玩耍的操场旁边,就是一个康复中心,这个康复中心据说是一个议员出资兴建,但政府基本很少对他们管辖,康复中心内经常会没有食物,孩子们还会被要求工作来换取食物,Briant说,他特别害怕这个康复中心的门卫,因为门卫喝醉后经常会用脚踹他。
贫民窟的很多人都有自己的NGO,不少NGO存在着非法运作,肯尼亚政府曾在2014年关闭了大约500多家NGO。某些NGO和教会为了筹集资金,在欧美捐助者过来时,会把Briant和其他孩子叫到他们的NGO,给他们饭吃和衣服,那些赞助者走了后,Briant他们又会被扔到街头。
希望和失望
这群流浪的孩子们中,Chris的英语最好,他会用好几国语言打招呼,英语、法语、荷兰语、日语、中文等,这些都是当年他在上学时候学校的志愿者教给他的,后来他父亲在一次火灾中丧生,他母亲的腰也扭伤,无法工作,他无钱上学,就来到了街上。
他说他曾经被很多NGO救助,在一些学校进进出出很多次。他是孩子们中的明星,因为他曾经上过CBBC的节目,那时的他,还朝气蓬勃。
Chris对生活抗争的很厉害,所以受伤也最重,他经常会吸的很high,我们根本无法跟他进行正常交流。
他肚子上有一个十字疤痕,他说这是他的纹身。这个纹身是他请求一个大孩子用铁片给他划的疤痕,他觉得有了这个十字架,上帝会保佑他。周日的时候,他很想去祈祷,但他进不去教堂,因为门卫嫌他穿的脏,但他仍然特别坚信上帝会保佑他。
得知我从中国来之后,他向我打听一个香港的志愿者,问我认识不认识她?因为那个志愿者曾经答应他会把他接走,离开这个地方。
我说中国很大,你知道她的名字吗?他在自己的胳膊上写下一串英文名字,我表示那不是中文,他却特别肯定的认为那个就是中文名字,而且很坚定的认为那个志愿者会回来,他说他接到了信息,志愿者很快就会过来接他走。
为了证实,他借我的手机登陆了他的facebook,给我看他那个志愿者的照片,并用我的手机发了信息,hi,I miss you ,when you will come to pick me?在他发信息的时候,我看到,他原来的聊天记录中有很多类似的信息,他发这些信息给他认识的所有志愿者。这些志愿者都记得他,而且给了他回复,他们表示也非常想他,说会再找机会过来看他。
就在上月末,他在街头流浪的时候因为中毒住院,在小诊所手术后肾脏感染,最终不治身亡,Chris的十字架纹身没能保护他,那些志愿者他也最终没能等到。
近些年,我们去非洲的志愿者也越来越多。我想告诉大家,有些时候,我们办不到的事情,不要做过多的承诺。对我们来说,可能那是一个善意的谎言,但对他们来讲,却是一个希望。希望我们在做出承诺的时候,不要让他们失望。
梦想和快乐
这帮孩子虽然生活很艰苦,但生命力却非常顽强,他们每天都非常乐观的活着,心态也非常好。Peter是这帮孩子的大厨,他每天负责做饭,孩子们也最喜欢他做的饭。早晨在垃圾桶捡东西的时候,Peter会停留在垃圾桶旁边,看餐馆电视上播放的欧洲杯,为自己喜欢的足球队加油。偶尔垃圾堆能捡到一个破旧的玩具,他都能快乐的玩上几天。
在市场,Peter会热情的微笑,跟所有的摊主打招呼,有时候会帮忙收拾一下垃圾,整理一下店铺,不要求任何回报。
碰到需要帮助的人,他也会上前帮助,在路上,他会帮人停车,帮人跑腿送东西,在垃圾堆帮人找东西。这些,即使没有回报,他都没有任何怨言。
相处久了,我们也开始变的熟悉,孩子们看出来我也并不富裕,所以他们从来不跟我要钱,甚至说拍摄时提供的早餐和午餐,也开始为我考虑。因为孩子们经常没饭吃,而且吃的不卫生,所以我们每天请他们吃饭,吃饭的前提是他们不能吸胶水,第一天,来了18个孩子,第二天,我付了35个孩子的餐费,虽然每个人餐费也就三五元,但我也感觉到了压力。
后来我只能表示提供我所拍摄的这帮孩子的午餐,他们有12个人,列了个名单给我,我每天会多留出三五个名额,但仍然不够。孩子们多的时候,Peter和其他孩子就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那些没饭的孩子,保证所有孩子都能吃到。
十天后,他们好像也看到我的窘迫。有天,孩子们几个人争吵了很长时间,最终Peter走到我跟前对跟我说,他们不需要吃那么好的食物,只要吃饱就行,早餐和午餐我不用再给他们买50先令早餐,30先令或者20先令就可以了,甚至,10先令来一杯茶也可以。
我刚开始拍摄他们的时候,贫民窟的不少人把他们描述的非常可怕,第一次拍摄,我朋友派了当地的小青年保护我。接触后我发现,这帮孩子们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,并没有任何威胁性,反倒是这些小青年还会阻碍我的拍摄,当天我就表示不要让他们再跟着我。后来有次我和朋友遇到那帮小青年,发现他们几个正在打架,几个人都脸红脖子粗,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,询问后才知道,原来那次保护我之后,朋友偷偷给了他们200先令,结果他们分赃不均,引起了纠纷。
我跟孩子们成了朋友后,有些大孩子觉得我拍了他们保护的孩子,来跟我要钱,Peter和孩子们站了出来,说我是他们的朋友,他们自愿免费让我拍,那些大孩子也没有办法。
后来有次拍摄我被小混混威胁,这帮孩子很怕他们,Peter劝我离开,并告诉我这两天最好不要过来,并且出来的时候要小心一些,因为那些混混说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。不过,请你放心,如果他们真的动手的话,我会保护你的!
Peter和孩子们会在垃圾堆找到一些纸和笔,没事的时候,他们会聚在一起,在纸上画画,写字,他们会画一些让他们高兴的事,讲一些他们自己的故事。他们都表示非常希望能回学校读书。
我在拍摄的时候曾经问过这帮孩子们的梦想,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,Briant想做机械工,Chris公交车司机。Peter告诉我,他的梦想是希望有一天能救助街头的流浪儿童。
对我来讲,这帮孩子是我见到的最有情义、侠义和道义的一帮人。
在我们采访的过程中,我们发现有很多曾经的流浪儿童得到救助,他们现在有了新的生活,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这些街头的儿童,他们在重新回到这些垃圾堆,劝说这些流浪儿童,让他们放弃胶水,希望他们得到救助。
虽然有很多的NGO在以流浪儿童的名义为自己谋利,但还是有很多的NGO在做着慈善工作,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把流浪儿童改变。另外我们认识的很多从贫民窟出来的青年人,如贫民窟拳王mike、贫民窟导演ondivow、贫民窟乐队wakuu music,以及肯尼亚的很多义工,他们已经在行动,而且进行了很多年,致力于救助这些流浪儿童。希望几年后,我们再次前往贫民窟,不再看到叼着胶水瓶的流浪儿童。
从肯尼亚回来后,我经常会想起他们,也关注着他们的情况,我们走后,他们的基地因为修路被铲掉了,Peter关进了收容所,Briant后来失踪,就在上个月末,活泼可爱的Chris也在医院去世。
也许,下次再去Kibera,不少孩子,已经见不到了。
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太多这样的故事。当你在为自己是否能有一个大房子苦恼的时候,很多人还在为自己的下一顿饭烦恼,对他们来讲,生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。
我们从去年年初开始行走非洲,从早期的尼罗河肖像,到贫民窟故事,再到现在的苏丹中国工地及撒哈拉淘金故事,我们希望通过自己长时间的行走来记录非洲的变化。
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呢?
首先我们都有过非洲生活的经历,我们喜欢非洲,非洲就像我们的第二故乡,留下了各种回忆,对于非洲,我们有着丰富的经验。
其次,我们喜欢做这样的事,我们都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。现在的非洲世界关注很少,欧美对非洲有很长时间的研究,但大部分都是基于他们的利益和西方的观点。至今,中国这么多人,来非洲做研究的人很少。
我们知道,做这件事也非常困难,很少有人能深入到贫民窟行走,很少能有人忍受沙漠中十多天的奔波。但如果我们不去做的话,也许没有人会去做这件事,对于这段时间的历史,那就是一段空白,既然我们有能力去做,那我们就去做吧!通过我们的记录,也许能给非洲留下一点资料,也许会给他们带来一些细微的变化。
这个项目我们已经做了三期,而且还将继续下去。目前这个项目是我们两个自费在做,我目前在大学有一份全职工作,这两年的所有寒暑假我都放在了这个项目上,我们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投入到这个项目当中。也希望大家能给我们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。
谢谢大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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