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辛苦而看不到盡頭的旅程中,如果不再有里程數、破紀錄這些偉大的想像,是什麼支撐著她們的內在繼續往前走呢?然而,卻是這種緩慢的頓悟,使得整個旅程的節奏融入了生活,讓我們看到了更多美麗、精采的片段。這些美麗的片段,讓這九百多天的旅程如此不同,它更像是一個思維完整的後現代作品,不斷地用一種旅行的藝術形式挑戰、質疑當代……」這是作家侯文詠七年前為《單車環球夢》所下的定義,在旅程終點,他甚至預言「至於夢想?我覺得正好走到了起點」。
那時,還不知道什麼是「後現代」,也不清楚「旅行」和「藝術」有什麼關係,千里迢迢返鄉,心滿意足,身心的疲憊,卻遠遠超過個人所能承受的,累到連「累」這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完成單車環球的夢想之後,回到原來社會,馬上面對的問題是如何生活?
「很快就會去找工作了吧!」這是大多數朋友的看法,就算偶爾脫離常軌,終究要回到一般人正常的道路。
在旅行終點,看似一無所有,卻有著歷盡風霜的自信與篤定─人生很短,決定不顧一切做自己。
開咖啡館?帶團?成立協會?風雨飄搖中,感謝獨具慧眼的朋友們陸續提供一展長才的機會,把生活當做旅行,勇於嘗試一切的旅人,認真思索,評估了一切可能性之後,放棄了相對安穩的工作,雖然也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,卻不願失去最寶貴的自由。
事實上,為了擁有更多自由的時間,第一步是降低物質需求,這很容易,在漫長旅行中早已培養了簡樸惜物的習慣,真正的旅行家就像修行人,用最少的資源做最多的事,而走遍各大美術館,學習到品味來自生活的美感,一壺一碗,重要的是心境,而不是價格。
第二步是要求完美到偏執,對於真正想做的事,不計代價地付出,不願白白浪費走過的路,即使是跌倒也要抓起一把沙子,不管外在景氣,拿著大鐮刀開荒,什麼都做,跌跌撞撞,竟然開出了一條路,創造獨一無二的工作模式─一年有三到六個月的時間旅行,其他時間,兩人用不同的媒介「說故事」,從小沉迷閱讀的我以筆為鋤,兢兢業業創作,往內在的心靈之旅探索,深不見底,卻時有發現礦脈的驚喜。
Vicky馬不停蹄在校園辛勤耕耘,灑下一片夢想的種子,落地發芽,冒出了形形色色的夢,有人到非洲當志工,有人到西點軍校受訓,有人當歌手出了唱片,有人當了諮商老師,有人考上警察的第一志願,有人踏上了單車之旅……
「演講其實很累,你為什麼可以持續多年?」同樣有演講經驗的朋友問。
「我天生可以感受到別人的痛苦,我想消除他的痛苦。」沉思半天,Vicky給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,以利他為出發點的真誠分享,讓她的故事有驚人的說服力,鼓舞了無數徬徨的學生。
十年前,單車旅行屬於小眾,單車騎士在公路上東躲西藏,現在,台灣興起單車熱,每天看到全副武裝的騎士,在街上呼嘯而過,盛況空前,忍不住嘴角上揚,其實,多年的分享,只能算是綿薄之力,然而,親身見證社會改變的喜悅,難以言喻。
在時間的長河中,體會到了「後現代」的意義。
後現代主義是一種社會文化思潮,以「不確定性」的原則進行自我界定,提倡一種不斷更新,永不滿足,不止於形式和不追求結果的自我突破的創造精神,簡而言之,就是藝術家不斷地自我超越和自我否定,追求各種可能性,開拓最廣闊的發展空間。
如果以「後現代」的定義來檢視,「單車環球夢」一開始,就是不確定的,並不是為了破紀錄或是某種口號式的理想出發,沒有充裕資金,一直在急流中起伏,尋找可能方向,面對充滿變數的行程,全然地開放,與未知的人事物強烈碰撞,不在意最後成敗,過程遠比結果重要,種種直覺式的選擇,造就了旅行的「後現代」風格。
在勵志故事的背後,其實是兩個強烈叛逆的靈魂,自從在大學選擇出走,踏上追尋自我之路,對世俗抱持著懷疑的態度,希望能夠親自去「看」,去「聽」,去「體驗」,建立自己的世界觀。過程中,以所學的知識體系和旅行經驗對照,發現有很多扭曲誤解或是時過境遷的謬誤,在「反權威、反傳統」的解構過程中,建立了獨立思考進而創新的能力。
這種不斷創新的能力,是後來得以翻轉人生的關鍵,侯大哥的預言成真了,我們不是單純的旅行者,而是透過旅行的形式創作,質疑在追求最大利益的單一化思想之外,人生是否有其他的可能,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,答案是流動的,連問題本身都可能動搖,答案和問題已經不重要,小小的夢想,持續燃燒,演變成十年盛大的煙火。
後現代藝術大師安迪.沃荷曾說;「一旦我在心裡認定我是個獨行俠之際,也正是我得到一群你可稱之為『追隨者』的時候。」
當初,自以為孤獨的旅行,卻在某個層面上,留下了一條路徑,吸引後來者,絡繹不絕。
既然建立了一定的名聲,下一步,應該是挑戰更為艱辛的旅程,獲取更大的肯定,但是,Vicky又去了加拿大,橫越一個美麗卻單調的國度,「她已不再是《單車環球夢》中處處好奇的Vicky了,她在這趟旅行中所呈現的沉穩與雍容,無論是初拜訪的異地或是初邂逅的陌生人,都有一種不強求的態度,於是一些地點,一群人,一些閱讀到最後都連接成了一段明亮、坦敞、結合深度與內省的旅程。藉由拜訪者與被拜訪者互動,來豐富彼此人生閱歷的積極態度,更是一種將旅行視為自我修練的道場─從旅行中得到啟發,亦樂於去啟發旁人……」經典雜誌總編輯王志宏從出發前的質疑到最後的認同過程中,長年旅行的他看到了旅行的另一種可能性,加法變成減法,從獲得變成給予,外在的形式已經不重要了。
對我來說,那也是新的旅程,第一,我選擇不去,第二,由我執筆,不去的原因是那時我有更想去的地方,一個人單飛的自由,充滿誘惑力,那段旅程是另一個故事,引發了一連串奇妙因緣,最後,促成單車環球在拉薩畫下十年的句點,以後再詳述。由我執筆的構想是小說家吳繼文提出的,他的理由是「你了解單車旅行你也了解Vicky,你是最適合寫這本書的人。」從抗拒到同意,創作初衷來自於「這是一本以旅行包裝的哲學書,希望以Vicky的旅行故事,為騷動不安的台灣社會,提供一帖清涼劑。」台灣的版稅收入不多,和作者掏心掏肺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,如果沒有強烈的使命感,很難堅持到底,出版以後,從讀者的回饋中,確信當初的努力沒有白費。
這次的環中國海之旅,又是跌破大家的眼鏡,第一,無論是日韓或是中國大陸,都是台灣人觀光出差的熱門地點,景點耳熟能詳,值得耗費大半年的時間旅行嗎?第二,搭船?除了麗晶郵輪式的海上豪華假期,搭船旅行離一般人已經很遙遠了。第三,抱著好玩的心態,首度嘗試協力車,兩輪四腳,不知道和以前的單車旅行有什麼不同?
說實話,在單車環球之後,過度的勞累,讓我患上「單車旅行恐懼症」,休閒健身沒問題,但是不想再拖著沉重行李長途跋涉,電影《侏儸紀公園》的名言是「生命自己會找到出口」遠離單車,卻深刻了解健康的重要性,持續練氣功、太極、瑜珈,每天至少花兩到三個小時的時間運動,現在,連自己都感覺到身心在最佳狀態,體力比當初環球前還要好,信心滿滿。
出發前,一連串新的問題浮現,又是一個「後現代藝術」,主角改變了,旅行的形式也改變了,這件「作品」,會有什麼可能性呢?
此時,一眼看到美國新聞週刊《Newsweek》封面報導的標題是「Slow is Beautiful」,一句話,就像一顆流星,照亮了漆黑的天空。
報導中提到:「慢遊(Slow Travel)是一種新的旅行方式,就像慢食運動鼓勵人去品味料理及他們烹調的方式,慢遊提倡的是一種更具思考的旅行,它指的不只是以休閒及對環境友善的方式行進:搭火車、搭船、騎單車或走路,也強調旅行的本質:小範圍,遠離熱門景點,跋涉在默默無聞的鄉間,而不是去景點湊熱鬧。」
回想十八年前,第一次健行、騎單車旅行,就迷上了慢遊,旅行的速度越慢,看到的東西越多,有充裕的時間欣賞天邊的彩虹,等待一朵花開,開始一段故事,然而這一路走來,始終是個人偏愛,驚喜地發現,慢遊已經受到大眾喜愛,變成一種時尚了。
多年旅途中,遇到形形色色的單車騎士,有人熱愛單車,專注在發揮單車性能,有人想要創紀錄,一心一意趕路,有人為了宣揚理想而騎,逢人就傳達信念,有人想要浪跡天涯,餐風露宿不以為苦,同樣是騎單車,不同的理由,塑造截然不同的旅行面貌。
反觀自身,什麼是Vicky和Pinky旅行的重點呢?
「對慢遊者而言,出走不再是經過那些地方,而是打入當地人的生活,和在地人互動,旅行的過程成為一篇篇故事,旅人則是那個可以和我們分享故事的人……」報導中提到慢遊者的旅行重點是「人」,和我們剛好不謀而合。
其實,旅行久了就知道,觀光景點大都名不副實,觀光飯店差異不大,美麗的風景看多了就不稀奇了,唯有「人」是我們津津樂道的回憶,這七年來,盡心盡力接待了很多偶遇的朋友,一期一會,自然延伸成一生的緣分。
以前年輕時的旅行,總是衝向離家最遠的地方,這一次,想要探索以家為中心的同心圓。
在《亞洲去魔化》一書中,研究全球化理論的作者提出:「如果十九世紀是歐洲的世紀,那二十世紀應該可以稱為北美洲的世紀,二十一世紀則可能是中國的世紀。」東亞屬於「儒家文化圈」,自古交流頻繁,各有發展軌跡,歷史糾葛不斷,看來相近又相異的文化,相似又陌生的亞洲臉孔,不知道旅途中會遇到那些「人」,發生什麼「故事」?
無所謂,我們有的是時間,Slow is Beautiful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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